这么多年,她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也懂得有些事、有些人该快刀斩乱麻,拖泥带水反而不见得会有结果。可是怎样跟他摊牌?告诉他自己十分失望?离婚?
不。离婚不过就是个形式,她陈莫菲跟流年的感情,结合与分开都不在乎一个形式。然而形式又一定要走。再说吧,他还要去美国,一切等他从美国回来再说。有时间,反正她已经等了这么久,生命是大量时间的堆砌,她朝生命的后头望了望,觉得生命留给她的时间不至于地老天荒,但也不至于局促到分秒必争。ii
还有时间,还有的是时间。
尽管如此,想到流年让她觉得的失望,她还是有十分伤心。
“流年,你放心走吧,家里你不用耽心。”她说。
流年低着头,不知该怎样理解陈莫菲这句话,当寻常话?当客套?还是当逐客令?他有些拿捏不好,他不明白事情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最重要他不想往回想去寻根究底,回忆让他哀伤,而这一阵子以来,他所经历和面临的让他哀伤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他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陈莫菲,但他又不由自主要把目前和此前一年来所经历的一切不幸都算到陈莫菲头上来,他也知道这样做并不合理,他这是怎么了?
流年觉得自己是太过需要一段时间来冷静、思考或者沉淀,然而他没有那个时间。仓促应对的结局可能就是几方都不满意。或许过一段时间会有不同的局面。他抱有这样的侥幸心理。ii
等他告辞时他的儿子仍旧在睡梦中不曾醒来,他悄悄进到了月嫂的房间去跟小床上睡着的儿子告别,那是他的儿子,跟他骨血相连,电视或者电影里常演男人见到自己的亲生骨肉的那种兴奋之情在流年这儿并没有流露出来多少,月嫂猜测可能这个男人于情感的表达有些内敛,再或者可能这个男人怀疑这个孩子的真实出处毕竟另外一个男人相比较于他来说也确实是有些热情得过了头,如果她是流年的话,也是作如是观,也会有相同的怀疑。
算了,这些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干好自己的活儿,做好自己的工作,拿到工钱,足矣。
于是月嫂低下头来,轻声跟流年应酬几句。
当流年离开那个房间时对月嫂说,“辛苦你了。”ii
“应该的。”她说。
在这样简短的对话里流年完成了出院以来第一次对妻子、儿子的探望。出来时他回想进屋以后的种种细节,开始懊恼自己的表现竟然有那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开了车,街道上人流冷清,街路两旁伫立不知名的萧条的树木,以年轻应对时间,寂然不语,他突然间觉得原来做一棵树也没什么不好。树影掠过车窗,然后朝后走去,树对人间既没寄托也没什么依恋,它们只是成长,而他,成长了么?流年想起当年,浮光一般的旧事如梦,想起他得知陈莫菲高考以后的经历,然而自己义无反顾的奔逃,甚至来不及躲在暗处偷偷看她一眼,他本来以为自己是那样相见到她,想跟她在一起,想跟她说句话,然而得知所谓真相的那个刹那,他逃得好不狼狈与惶恐。ii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抽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支烟的。
流年轻轻踩下刹车,看着前车的车尾灯,交通岗的十字路口高着红灯,那些铁皮围成的机器默然而整齐的排好了队伍,微微喘息。
行人穿过斑马线,有一对青年男女,看起来年龄不太大,女孩儿恰好偏过头来瞅着男孩儿笑,跟他说着什么,流年注意到女孩儿的目光,突然间醍醐灌顶,意识到什么似的。那种光,那种光,就是那种光,他努力回忆刚才跟陈莫菲见面,回忆陈莫菲看他的眼神儿,平和、平淡、一马平川的望过来,无喜无悲,什么都没有,空落落的。她把他的心都给看空了,那里于是也变得空